天涯沦落女

1.我喜欢这部电影的开头，一具横沟里的死尸被人发现，没有人认识她，她的人生由一个又一个借他人之口阐述的碎片拼接而成，从讲故事的方法上讲，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种方式。 2.我喜欢女主角，她酗酒，吸毒，滥交，懒惰，尽管我不愿意去评论他人的生活，但我确实认为她的生活是一步一步陷入泥潭的堕落。她的生活似乎没有目标，她只是在行走，在存活，但似乎她确切地知晓自己行走的原因，所以她率性，不在意所谓的理由，我无法理解她对于生活意义的答案，但这份神秘感同时令我着迷。"我以为她献血是为了搞点吃的，但她只吃了几片饼干和葡萄沙拉。"让我联想到了海鸥笑话，生活的意义是什么，为了搞点薯条。 3.关于孤独和自由。牧羊人觉得自己想明白了，选择了折中的道路。女主角似乎并不同意他的看法。女主角的确几乎一直都是一个人在行走，但中途遇到的突尼斯人却第一次让她流泪，我并不觉得女主角没有孤独的感受，只是比起人多的地方，他宁可一个人。 4.没有终点的旅途。结尾在我看来是必然的，一段没有计划的旅行，终会停止，要么找到家乡，要么燃尽生命。《少女终末旅行》

后劲儿很大的一部电影，看完之后一段时间我都很难组织语言去完整地讲述我所体会到的感受，因为它似乎不适用于任何技巧性的拍摄手法，仅仅理念的层面便足够让观者产生强烈的“不安”情绪。或许对我而言，是经由Mona坚定的自由选择看到了那个投射出来的不坚定的自我。

电影原名法文Sans toit ni loi我看到的另一个翻译名是《无法无家》，英文直译为“With neither Shelter nor Law”——没有庇护也没有法律，出自法国的一个常见用语“sans foi ni loi ”，意即“既无信仰也无法律”。大众熟知的“天涯沦落女”这一译名将性别、世俗规范、社会秩序等条条框框作为标签叠加在主角身上，想要用力地进行刻板印象（stereotype）的塑造，一定程度上也违背了瓦尔达本人、以及Mona这一角色本身的主体性。在一次又一次地面对“你为什么选择流浪”、“你为什么一个人旅行，不孤单吗”类似的问题时，Mona的回答“一个人就很好”、“在路上喝香槟不愉快吗”其实就已经指明了影片的一个答案：既然选择了自由，选择了流浪，那就必然要去承担无处归依的后果，与孤单为伴，成为自己的信仰。

可影片依然通过某种“集体叙述”的方式为她的“流浪之旅”营造了热闹的假象，她遇到了来自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阶层、不同职业背景的人群。尽管只是一阵风似的途径彼此的生命，但拿到Mona的死亡通知后，他们谈起回忆中的那个女孩，依然带着某种似乎能够看透对方所有人生的武断，去轻易地定义一个人。定义的反面，呈现给观者的不是他们的认知，而是他们的想要什么？透过言语的叙述去完成欲望的投射，有人羡慕她的自由，有人鄙夷她的落魄，有人安放自己的同情，也不乏诸多看客将之作为戏弄的对象。纷繁复杂的表达之后，渐渐模糊的是Mona她想要的是什么？

牧羊人的警告里说：“你选择彻底的自由，得到的却是彻底的孤独。如果想活着，就要停下来。不然终有一天，你会被孤独吞噬殆尽。”流浪的生活，终于也会被厌倦，旅途日复一日狼狈，大火、泥泞都让Mona感到疲惫。不论拒绝传统社会，还是退出社会，退出意识形态的屏障，都只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她看似自由，唾弃哲学，不被任何一种价值观捆绑，最后却还是自顾自地走入了他者为其编织的名为孤独的牢笼，被屏蔽、被隔离的恐怖最终被巴亚斯节上的闹剧所激发，她衣衫褴褛、跌跌撞撞地走向一个已知的终点，摔倒、满身泥泞，却也还是心满意合上了双眼。

也会有人记得，某个清晨，她掀开帐篷，被一束落下的阳光照耀的、转瞬即逝的笑容。

当下，凡用的高科技新产品，没有一样无风险。这就是现代生活的无奈，处处不踏实的由来。于是就有人逃避这种烦琐的现实，远走它乡，边走边唱。中国自古就有士大夫归隐田园的习惯，从陶潜到王维。外国也有。美国女诗人狄金森终生隐居在乡间作诗。法国诗人雅姆终生隐逸在比利牛斯山的山涧中，他的诗清澈透明。厌恶世俗，成为解脱精神枷锁束缚的一部分。雅姆写过一首“遥远的春天”，精致而隽永。

游走与隐逸只为了放松和自在。我二十年前写过这样的诗句“为别人守墓也是为自己守墓呵”，虽然这不免沉痛，却让时光无情的印证。想起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声名大噪的法国电影《流浪女》，荣获过1985年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是被称为法国“新浪潮之母”阿涅斯·瓦尔达名作之一。出演流浪女的女演员桑德琳娜·波奈尔则荣登1986年法国恺撒电影奖最佳女演员奖，后来她与伊沙贝拉·于佩儿一同出演的《仪式》，也给她带来莫大的殊荣。桑德琳娜清新亮丽的气质，不经意的微笑和表情，都使她在银幕上熠熠生辉，是法国公认的演技派明星，其在《在撒旦的阳光下》、《灯塔》等影片都有出色的表演。

这部电影有的译成《无家可归、无法无天》，你认为过于随意了点，曲解了“老祖母”的一片苦心，女孩莫娜并非“无家可归、无法无天”这么简单。事实上，“流浪女”就是“老祖母”给法国现实亮起的一把刀子，不是刺向你就是刺向他，是一把引起我们灵魂震荡的无情刀子，尽管如此冰冷。

一部追溯流浪女自虐的毁灭之旅，令人心痛，法国电影有这样一个传统，非要把主人公的命运逼上绝境。显然，流浪女之所以选择流浪，从她对哲学家现已做牧羊人的男人口中可窥一二，她已厌恶了一切，对现实的无望和自我的孤独，构成了她毁灭之旅的基调。从追溯的众多不同类型的人物来看，“老祖母”精挑细选，甚至于自己也加入画外音之中。

不满现实的人比比皆是，问题是流浪女为何选择流浪？

时髦的人以为在自助旅行，她有点狡黠有点迟钝有点放纵，更多的是懒惰和饥饿。牧羊人可以逃避，因为他选择了目不识丁的妻子，在家庭与自由之间，找到了一种人生的平衡，用自己的哲学理论来诠释农牧的兴趣。而她呢，除了无奈的寂寞，就是站在公路旁的跺脚和讨要，可怜的莫娜就这样一步步的走向冰冷的终点，收留过她的人有大学教授、外籍打工者、女佣和对生活有着同样茫然的人，但最后都会把她赶走，不是无情就是无义，没有阳光，惟有冰冻。正如牧羊人对她所说的：“像你这样，最后只有萎缩，只有萎缩，没有别的。”

想起流浪女，就会想起这部电影，想起吸引我们眼球的桑德琳娜.波奈尔—那不经意的微笑、满不在乎和苦闷时抽烟的样子……

2005年“老祖母”还来过北京，参加了她执导的“影片周”。她的片子大都给我们堵得慌的感觉，这与意大利朱赛佩的影片如《星探》给我们的痛是不一样的，民族的特性不一，就会造就各自人物命运的解构差异。她的《功夫大师》等影片无一例外地打上了自虐与无奈的烙印，也就是说主人公的行走方向，在一开始就是冰冷和无奈的。

其实，在裂变的现实中，向往宁静或纯粹，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许每个人都有自虐的一面，只是轻重或方式不同而已，只要不过分，只要不走向毁灭的方向。正如那首英文歌唱的，就“随她吧，随她吧”。而现代生活在高科技的幌子下，如同一种假象与迷局，利于你又时刻牵制你，不得安身又无法脱身。冰冷的产品，五花八门的利器，或许铸就了人类冰冷的终点，“最后只有萎缩，只有萎缩，没有别的……”。

2007、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