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戛纳最佳编剧奖影片《幸福的拉扎罗》出资源了。该片意大利导演出身哲学系,可以想像它是我喜欢的风格。但没有想到它是至简魔幻的。故事简洁,16厘米胶片使画面质感粗粝又遥远,身强体壮的阿扎罗有一双鹿一样的眼睛……。阿扎罗幸福吗?他鹿一样谜一般纯洁的眼睛里有愚昧,有圣洁,有奴性,有忠诚,有无私,有因无知而起的无畏。导演探讨了人性的弱点、城乡的本源差异、教育的作用、政治的迷途、宗教的虚化、传统与现代的冲突,艺术的虚弱与无为,阶层分化的根源,以及回不去的故乡。最后的影像是:拉扎罗倒下了,老狼仓惶游荡在街上,好人(或愚昧的人)与疲弱的狼都将是无法适应当下社会的。导演不是在重申丛林法则,她只是在让我们参与探讨,在这个魔幻而又粗粝的现实世界,人性掺杂着神性、奴性与兽性,是否可以捱过所有当下的严冬,政治的宗教的经济的道德的的严冬。这是个悲伤而又诗意的哲学影像。但悲伤并不深重,导演让教堂管风琴的音乐“逃走”,专门为阿扎罗一行演奏,这是她想给这个世界一些体恤的努力。
《幸福的拉扎罗》是意大利新锐女导演阿莉切·罗尔瓦赫尔指导的第三部作品,她凭借着这部电影获得了今年戛纳电影节最佳编剧的殊荣。
然而这也不是她首次在这个当今世界最具影响力、最顶尖的国际电影节上大放光彩,早在2014年,她就以第二部作品《奇迹》斩获了号称戛纳第二奖 评审团大奖的重量级奖项,堪称影坛冉冉升起的新秀霸主。
阿莉切擅长以超现实主义与神秘元素来解构平凡的生活,从而逐渐揭示出影片的核心主题,《幸福的拉扎罗》自然也不例外。
边缘化的拉扎罗
《幸福的拉扎罗》的故事一开始,便是拉扎罗拿着乐器,独自一人站在仓库前的镜头。
这个画面暗示了人群对拉扎罗以及拉扎罗对人群的疏离,而这也可以从后面农民们肆意“指挥”拉扎罗中看出来,他们并没有把拉扎罗当人来看待,他们只是把他当作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帮助他们辛苦劳作。
当拉扎罗发烧需要休息,不能回到山边的小洞时,除患上老年痴呆症的“奶奶”之外,没有一个人肯让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他是Invoice中被严重边缘化的人物。
拉扎罗与Tancredi
在Invoice,还有着像侯爵夫人、Tancredi这样的统治阶级。
农民们都明白自己与侯爵夫人儿子Tancredi的阶级差距,因此而感到妒忌与仇恨,只能在背后嘘声。
但拉扎罗不一样,他眼中的农民与侯爵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他是唯一一个敢直视,与Tancredi聊天的人。
Tancredi的到来促使拉扎罗平静如水的内心,掀起了波澜。
而对于Tancredi来说,拉扎罗是Invoice中一个特别的存在,只有他肯无条件相信自己,肯追随自己。
Tancredi就像唐吉坷德一般,因为完全失掉对现实的感觉而沉入了漫无边际的幻想中,装扮成饱含内心浪漫的伪骑士,妄想以一个小弹弓对抗全世界的贵族,而拉扎罗便成为了他的桑丘·潘沙。
桑丘·潘沙眼中普普通通的风车,被唐吉坷德当成巨人的假想敌。
拉扎罗眼中普普通通的土沟,被Tancredi说成是月亮。
Tancredi就这样沉溺在自以为是的幻想中,在成为穷困潦倒的落魄贵族多年后,仍旧不承认这个事实,硬要讲排面的他,在盛情邀请拉扎罗一行人前来赴宴之后,又躲在自己家里暴怒的毁约,活过的数十年光阴成了虚无主义的悲哀,最后为了生活,又只好借着妻子之口,尴尬地要走Antonia花费全部家产——50欧买的赴宴礼品。
老狼的故事
《幸福的拉扎罗》中有一段非常亮眼的旁白,为我们分两段叙述了一只老狼的故事,这个故事就是全片的中心主旨,读懂了它,便看懂了《幸福的拉扎罗》。
故事的第一段大概是这样的:
“一只老狼因老态龙钟被赶出了狼群,它很饥饿,于是便跑到人类的家里,吃掉那些鸡鸭,人类试图杀死它,但又没有这个勇气,于是便日夜值班,设下许多陷阱,人类很讨厌这匹狼,觉得他凶残又强壮,但他们并不知道的是,这只是一匹衰老而虚弱的狼。”
这个寓言故事正印证了,侯爵夫人对于农民们的奴役。
农民们被侯爵夫人剥削,敢怒不敢言,背后偷偷称之为“毒蛇夫人”,但又认定侯爵夫人对他们采取的一切行为都是天经地义的,然而事实的真相是——佃农制度废弃已久,侯爵夫人不过是一个欺骗者。
他们当中曾有人有机会揭竿而起,坐着车子去到城市里谋生,但最终却又被侯爵夫人的言语困住,他们的脚步被狭隘的思想禁锢,只能终日生活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谎言中。
故事的第二段:
”后来,老狼的故事传到了一位圣人的耳中,他拥有与动物交流的能力,人们尊敬他,服从他,于是人们去找圣人,圣人接受了人们的请求——与狼进行和平谈判的要求,于是他出发去寻找那一匹狼,圣人一路长途跋涉,他走啊走啊,而冬天也降临了,圣人精疲力尽,他又冷又饿,却仍然找不到狼的踪迹,他不知道的是,狼也饿了,而且他已经跟踪圣人很久了,终于有一天,圣人倒下了,他倒在雪地上,狼也终于现身了,狼慢慢地,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向他靠近,正当狼准备要吃掉他的时候,狼突然间闻到了一股气味,这一股他从未闻过的味道阻止了他,他又嗅了嗅,这是什么味道?”
”一个好人的气味。”
毫无疑问,拉扎罗就是片中的好人,也就是第二段故事中的圣人,但与寓言不同,圣人从故事中走出来之后,人们并不尊敬他,也不服从他,反而是把他当成工具,把他的大智若愚当成怯弱盲从,仅有对他有好感的Antonia肯把他当成正常人来对待,肯在拉扎罗多年后归来之时,俯首跪拜神迹。
第二段故事里的狼,与第一段所代表的意义截然不同。
他所代表的是一种类似于上帝全知全能的存在,赐予拉扎罗跌落山崖后的第二次生命,供他这个好人,实现与Tancredi再次相遇的愿望。
而圣人再次来到尘世间的最终结局,片尾也用一个超现实手法不言而喻的揭示了:
“后来,圣人变成了“坏人”,老狼(上帝)回来带走了他的生命。”
拉扎罗具有圣人的一切品质,他几乎感受不到任何负面的情绪,每份劳作他都乐意去做,每一件事都能让他感知到幸福的存在。
但在这浑浊的世界中,如此清澈如水的他便如同异类。
人们会在需要帮助时,待他好,也会在必要的时候,杀死他。
拉扎罗不明白,也不能知晓,他们究竟为何这样。
因而,在这浑浊的世界,死亡是他唯一的终局。
虽然有一些现代物件的提示,但影片《幸福的拉扎罗》的年代感依旧模糊。我会以为这是十九世纪的农场,农场里的佃农一起快乐地生活。某晚,一对年轻人欢快地向众人宣告他俩的结合,说要到外面去寻找机会。小镇上的人们过着虽然清贫但与世无争的日子。直到后来,侯爵夫人和她的儿子的闯入将更多俗世的现代性带进这个小乡村,或者说只是在电影的时间线中。然而一面是侯爵夫人这个充满历史感的抬头,一面却是他们颇现代的穿着和带来的电子产品。年代感开始有些错乱,好像一出寓言正在上演,但导演Rohrwacher不到逼不得已是不会把年代交代清楚的。
主角拉扎罗,即使在这个与世无争的乡村里,也最纯真的一个。并不匀称的身材上顶着一个多么纯洁无暇的脸蛋,一对扑闪的大眼睛静静地望着外界。于他而言,不知世间的敌意。侯爵夫人的儿子Tancredi称他作自己的朋友,其实与其说是朋友,更多的其实是一种利用关系。Tancredi让拉扎罗带自己躲到乡村外一个隐秘之处,假装绑架,并写信给自己的母亲勒索钱财,以此叛逆并要挟。拉扎罗在这件事上实际成了Tancredi的帮凶,但因其纯真,我们也依然怪不着他。
影片的上半部分,终于因Tancredi“被绑”,侯爵的女儿报案而结束。拉扎罗和村里的人被“不请自来”的直升机吓倒,他们不知道外界已经没有佃农,没有还不清的债务。他们被“赶”出了这个名为Inviolata的桃花源乡村,进入城市生活。直到这一刻,我们才清楚影片发生的年代。至于拉扎罗,他被直升机吓坏后摔下山崖,不省人事。
影片的后半部分,Inviolata的村民,Tancredi和拉扎罗先后进入现代城市。村民们似乎很好地融入了现代生活,但流浪着生活在城市的最底层,靠着些偷抢拐骗过活。从另一方面来看,既然可以偷抢拐骗便也应征了他们的“适应”能力。Tancredi却相当落魄。他端着一副侯爵的架子,怀里揣着原来那条老狗,也不知如何过了这多少年。不知是否导演有意为之,因为岁月在Tancredi身上的痕迹比其他人的都大, 他已经活脱脱变成一个小老头了。
时间却在拉扎罗身上停驻了,他似乎一下子穿越了十几二十年,靠着昔日农场伙伴的照应才在这个世间存活下来。他依然纯真地对待一切,看待世界的方式是最原始、最容易解释的那一套。他像一匹孤狼在世间游走,只是这一切都在精神上。封建制度和现代资本主义在拉扎罗身上到底造成了什么样的印记,历史的进程真的总是一种社会进步吗?
观看《幸福的拉扎罗》的过程,无异于铺展一块意大利电影的索引图示,它轻而易举地唤醒了我们对意大利黄金时代电影的久远回忆。那是德西卡、维斯康蒂、罗西里尼、费里尼、安东尼奥尼和帕索里尼等巨星云集的时期,意大利电影为世界描摹出了一幕幕无可比拟的辉煌图景。
阿莉切·罗尔瓦赫尔的电影具有一种真正的魔力,轻灵、优雅,将现实与超现实完美熔铸于一体。这似乎让我们想起电影史上最为杰出的魔术师费里尼的成长路径,最开始作为“新现实主义”的一员力将,到后来成为一代“超现实主义”大师,同样有着将现实与超现实共铸一体的魔法。
在《大路》这部被认为是“新现实主义”代表作之一的电影中,已经出现了好几幕具有浓郁“超现实主义”氛围的运动镜头。尤其表现在杰索米娜逗留农妇家到楼上看望生病男孩的那一组镜头中,镜头跟随她的脚步,并通过光影变化,实则与《八部半》中的镜头创造出的梦幻之感相似。
阿莉切·罗尔瓦赫尔当然不是费里尼的学徒(库斯图里卡才是),但我们却不能不想到她的电影与那位伟大的同胞之间隐秘的关系。首先是片名,“幸福的拉扎罗”意大利原文是Lazzaro felice, felice放在后面形容Lazzaro,表示幸福。但看过全片的观众都知道,拉扎罗一点都不幸福。
因此这个词具有一种反讽的用意。这不难让我们联想到费里尼的杰作《甜蜜的生活》,这个片名意大利原文是La Dolce Vita。按照意大利语语法,用来形容名词vita的dolce应该放在末尾才是,对此费里尼有自己的用意,他说他这样表达其实是想说生活的甜蜜,而不是甜蜜的生活。
无论何种情况,dolce在这里与Lazzaro felice中的felice具有相同的用意,因为《甜蜜的生活》中讲的生活也一点都不甜蜜。我想这是我们能为阿莉切·罗尔瓦赫尔的《幸福的拉扎罗》找到的其中一处与费里尼有联系的地方。其次自然是拉扎罗这个角色与《大路》中的杰索米娜具有的相似性:
他们的单纯、善良与正义,是这个糟粕世界中再难寻见的圣洁象征,而且在这两位人物身上我们都能显见一种宗教元素的影响 。《幸福的拉扎罗》中载着拉扎罗前往大城市的车与《大路》中藏巴诺载着杰索米娜离开乡村的车如出一辙,车厢都挂着一块绘有图案的布,只要看图就清楚了。
《幸福的拉扎罗》中出现的超现实场景——除去那些显示神迹的地方:拉扎罗死而复生,圣音从教堂飘出,狼的出现…仅仅指在日常生活之中突然出现的神秘——也与《大路》中出现的一样:其中一处是拉扎罗顺着喊他的声音进入烟叶林,镜头向前逡巡移动,这与《大路》中杰索米娜上楼寻找孩子的场景如出一辙。也就不必提将环境音消去、放大风声的手法,早在费里尼的电影中就有了;村民的口哨声瞬间让观众跌入神秘也是同一个道理。
着手翻译这次问答之前,我一直在考虑这个东西发出来能对大家理解这个电影背后的故事有多少意义,但基于每个地区观众提出问题的不同角度,最后还是决定把它翻译出来。以下是这次问答的简单截取。如有错误,还望指正。
H:Host A:Alice Rohrwacher 阿莉切·罗尔瓦赫尔
H:关于影片放映之前提到的abandoned city(弃城/被遗忘的城市)的概念,是怎样反映在最终的成片上的?
A:在我的国家, 乡村的土地是属于农民的。所以当他们决定要离开这片土地的时候,其中是夹杂着对于土地的责任跟内疚的。但当我与人们交谈时,我意识到,他们不仅仅是想要去寻找更轻松更好的生活,其中更多值得我们考虑的是这样的处境是怎样造成的。人们选择离开是因为凌驾于他们之上的统治者不允许他们跟脚下的土地有更加真实更加深入的relationship(not allowed to develop a true and deep relationship with the land)。像Marquise、Nicola这样的人,在农民的周围建立起一个无形的笼子,没有鞭笞,没有正式化的统治模式,而是利用无形的枷锁去防止人们去真正的感受和了解脚下的土地。(To prevent people from developing their own experience of the land)
H:可以简单说一下Casting选角的过程吗?我知道Lazzaro的扮演者其实是一个读Economy的学生。
A:事实上他是读business的一个高中学生。当我们开始寻找Lazzaro这个角色的时候,我们都意识到我们心中想要的演员是不会自己报名来常规试镜的,即便他看到了关于电影试镜的海报之类。所以我们决定去学校里面寻找,通过与学生交谈的方式。
当我们第一眼看到他(阿德里亚诺)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他是我们要找的人。当我们上前接触,并邀请他成为影片的主演的时候,他一口回绝了。但我们经过一段时间的说服,彩排,并解释说出演电影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要去炫耀、卖弄自己的才华,而是通过表演去表达一些东西(showing something to oneself, not about showing off)。最后他决定尝试,但是只会拍这一部电影。
观众提问环节:
Au:Audience
A:Alice Rohrwacher 阿莉切·罗尔瓦赫尔
Au:请介绍一下影片的取景,关于乡村还有城市的场景。
A:电影中的场景是具体,但同时又是很抽象的(Concrete & Abstract)。所以我们在取景是想要寻找既真实又实际上很史诗宏达的地方。我希望将自己从现实中抽离出来。通常情况我们会选择南北跨度,来制造场景上的差异。但我们决定通过内景和外景的分隔来达到这个目的。所以在乡村的内景上,我们选择了Lazio附近的地区,距离我家17km的一个地方。事实上那附近有一个意大利著名的景点,叫做Civita di Bagnoregio tourist attraction。(如下图)
而在他的后面,是一个人迹罕至,非常荒凉的地方。那就是我们拍摄乡村场景的地方。(如下图)
另一方面,在城市取景方面我们选了4个意大利北部和中部城市来完成我们的拍摄。
分别是Milan(米兰),Turin(都灵),Civitavecchia(奇维塔韦基亚),Tarquinia(塔尔奎尼亚)。
这样选择几个城市的目的是为了从熟悉的现实中将自己抽离出来。(to create this combination in order to detach myself from reality)
Au:对于你而言,在当下你觉得一个好人应该是怎么样的? (Host补充了一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对于今天的美国。因为影片播出当天法官卡瓦诺 Kavanaugh 获得美国参议院确认,正式成为最高法院法官)
A:我觉得对于我而言,重要的是把Lazzaro看做一个纯洁的象征。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依然是完好的,无瑕的(the idea is that it goes thru time and it goes thru intact)。它可能会被摧毁,但隔一段时间他又会重新出现。而且它并不会随着时间演变而变成其他的东西。
对我而言重要的是,一个好人并不是做好事本身。Lazzaro并不是单纯的做好事或者坏事,而是他觉得在所面对的人中间他看到了纯洁本身(what he really does is that he identifies with a possibility that he recognizes in the people he faced with)。
我并不希望所有人都跟Lazzaro一样,而是希望我们认为像Lazzaro这样的人是存在的。成为像Lazzaro这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将这样一个形象铭记在心中。It’s not so important for me to be identical with it. But to keep it in mind.
P.S
有些地方翻译的不是很准确,希望大家可以帮忙指正。谢谢!
虫鸣窸窣,艳阳高照,水波潋滟,这是意大利予人一贯的地理感知。提及这座物产丰饶、人文荟萃的亚平宁半岛,总叫人联想到以宗教神话为背景的长诗。去年的爆款作《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瓜达尼诺以古典而熨帖的镜头,精准复刻了原著中唯美的地中海风光。安德烈·艾席蒙笔下大段生机涌动的文字,辅以35mm胶片特有的怀旧颗粒感,浸渍出令无数人魂牵梦绕的仲夏图景。这种高度协调、统一的影像特性,除去取景地独有的物候环境外,自然还要归功于导演在影像调度上的丰沛经验和强大直觉力。
看完《幸福的拉扎罗》后,我的思绪再次没入一汪深潭,就像主人公迷失于时间的夹缝,观影过程中的心理震颤也渐渐停驻,失语,随那出逃的管风琴声一道,遁于低垂的夜幕中。然而这般迷幻的沉浸式体验,并非如前者那样以高浓度的亲密氛围将人包裹,而是从繁复交织的线索中剥离开来,导向另一种奇异而开阔的审视。如果说CMBYN寄托了完美如古希腊雕像的初恋情愫,那么拉扎罗从田园走向都会,从过去闯入未来的奇谲旅程,则更像是一个纵深的隐喻。时空的棱角在此处被大幅抹去,唯留下数声性灵而出人意料的呢喃。
影片在许多方面与导演洛瓦尔彻的前两部作品《圣体》、《奇迹》一脉相承:自然光的纯熟运用,点睛的超现实结尾,不过最出挑的当属她以意大利民间传说和童谣为配方,从中萃取出的绝妙灵感。
在主题揭示上,影片被有意拆分为两段,前半程以恬然如诗的画面,勾勒出桃花源般隐逸的乡野美景,与佃农制度还魂的暗线相映衬,多少给人以压抑的危机感。而在讲述圣人与饿狼故事的画外音落定后,叙述者意欲书写的内核才越发清晰:作为“好人”象征的拉扎罗跌落悬崖后在谷底苏醒,他是圣经中死而复生的拉撒路,是见证了时空错位、沧海桑田的旅人,亦是被两种看似截然不同的文明形态双双驱逐的美德之子,一个落魄而幸福的殉道者。
至此,对于原始环境下阶级秩序的渲染行将末尾,尽管电影的主线尚未明晰,更像是由部分零碎而互不关联的情节串接而成:因被烟草业奴役而日渐麻木的农人与庄园主的身份悬殊,和他们恍如蚍蜉撼树的命运。影片开头便借由一双私奔遇阻的年轻恋人,挑明了权力契约压倒性的剥削。侯爵夫人的形象在此处附上两重含义:利益生产的垄断者/思想行为的审查者。在其一手遮天之势对人的规训和钳制下,不论村民有限的反抗还是贵族公子策划的“绑架”闹剧,都像是驾着一叶孤舟迎击浪头,再怎么设法翻身,都无法撬动剧情出现重大的转向和推进。
而正如《奇迹》中的商业真人秀,将关涉现代化进程的矛盾适时引入,洛瓦尔彻在新作中同样安排了与「传统」相对立的警察角色,正是他们看似突兀的造访,打破了村庄常年来的停滞和死寂,将这一地处文明边缘、黑暗笼罩的角落拽入水泥森林。影片也在这时从纯粹的阶级寓言跳出,上升为一道扑朔迷离的幻景,为后半段连同场景、摄影、声效在内的一系列风格过渡埋下了伏笔。
需要指出的是,不少导演喜欢通过分段处理的方式,赋予影像更为丰富、递进的层次感。但当剧本缺少顺畅自洽的逻辑,用以榫合各部分的内在结构,便会使影片呈现明显的脱节与断裂。好在洛瓦尔彻总能以令人折服的技巧,将视点放置在一个个灵气溢出的人物身上,填补叙事起跳留下的空白。《圣体》和《奇迹》中的小女孩,都拥有无比纯真细腻、免于世俗糟粕的内心,回到本片中,这个关键的人物便是拉扎罗。
拉扎罗之于这个世界,犹如费里尼《大路》中历经坎坷,却仍善心未泯的杰索米娜,与前者不同的是,围绕他的身世和性格成长,导演并未做出太多交代。作为纯洁良善的化身,他的存在更像是一个缥缈到近乎不切实际的所指,包括人物的面庞和语调,都与画中走出的神明别无二致,正巧对应了那幅油画质感的海报。当友人们叽叽喳喳讨论着重返家园时,他坐在月光下默然垂泪,宛如一尊哭泣的圣母像。
那或许是因夜空中洒落的旋律而触动,或许是为好友坦克雷迪困厄的命运而哀怜,又或许是被世人冰冷的言行刺痛……答案无从考证,唯一可确信的是,在气候流转变幻的世间,承载记忆的感官终将钝化,而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伴,也都成了铁轨旁蜷居的陌生人。
正如片中充满想象力的一幕:入夜村民们围在窗前,眺望远处忽明忽灭的微弱红光,猜想那是宫殿中燃起的火把。随着故事切换至第二幕,光源的真实意蕴才昭然于众:象征现代工业奇观的信号塔,及其影射的一连串外部变迁(文明进化,社会重构,封建阶级消亡),与这些动态特征对照鲜明的,是人性深处荡涤不掉的原罪,和拉扎罗始终皎洁清亮的双眸。
在这种乡土环境孕育的至善反衬下,村民们集体涌入的城市,就像一座聚集了破产与偷抢诈骗、令人窒息的监牢。面对全球资本巨鳄土崩瓦解、难民流落欧洲各地的现状,导演并未将意识形态的口号正面打出,而是借由呼吸式的胶片影像,让观众随拉扎罗的脚步一道,穿梭于冲突不断的混乱国度,间接融入对现实议题的针砭和探讨。
如此诗意又异常鲜活的手法,足可见其在承接前人衣钵的基础上,对于自身作者风格大胆成熟的探索,和女性特有的轻柔、感性视角碰撞后,瞬时迸发出一种简约而不轻薄,饱满而不空洞的生命力。也难怪在戛纳电影节高度政治化、命题创作沉闷的今天,这样一则富于普适意味的警世神谕,能打破地域和文化的限制,让令所有人为之动容。
影片结尾,拉扎罗在银行里被暴民围殴,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他的身影幻化成狼,伴随那支神圣的管风琴曲钻入车流,逆向奔跑在马路上,仿若浊世间一抹残存的温度,寄寓了人们对光明存续的幻想。笔者私以为,相比于构建这样一个俨如天方夜谭的神迹,创作者真正的意图,在于激发幕布外的人去自觉思考,我们今天的所作所为,值得拉扎罗这样的坚守付出吗?换言之,在争斗和分裂道路上越走越远的世界,真能为笨拙如斯的良善提供栖身之所吗?
我无法回应这个尖锐的问题,只能引用波德莱尔在《恶之花》中的几句诗,留作对在世所有纯洁生灵最美好、虔敬的祝愿:
“我爱回忆那些毫无遮掩的岁月
圣洁的青春/神色单纯
面容甜蜜/清澈明亮的眼睛像流水无瑕”
哎,怎么感觉是个如同网红店的电影,装修得很高级,但是不好吃,时尚人士纷纷来打卡、自拍、发朋友圈,热泪盈眶地表示喜欢。
拉扎罗无疑是本世纪最伟大的银幕形象之一,他对世间一切都不清楚不明白,但却从不困惑不迷惘。他的淳朴成为他蠢笨的罪证,却又如镜子一般照出旁人的丑恶。被奴役的状态不会因时间地点而改变,只不过奴役者从一个人变成了一群人。但导演无意控诉,她只是温和的注视着这个世界,正如拉扎罗一样,除了自省,便是喟叹。
伊始,我以为是乡村爱情版的《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期间,我又以为是北方一片苍茫版的《何处是我朋友的家》。最后,才恍然大悟,是意式太阳照常升起版的《柏林苍穹下》。
琴键按下去没有声音我眼泪就流下来了;电影看完半个小时了,我还没想通自己为什么会哭
阿巴斯式的大远景勾勒出不知魏晋的桃花源,光感通透如油画,人物在茫茫天地间的移动,暗指自然环境变迁下人类活动的微渺不足道。时空转场甚妙,沧海桑田之巨变藉由画外音故事的讲述达成,并成为主题寓言巧妙点睛,与邦哥《恋爱症候群》异曲同工,都极富技巧。踏进城市洪流,如赫尔佐格式落入凡间的无辜纯良天使,阶级颠覆并未泯灭世间凶残,人类自捆自缚的毁灭之路势在必行,圣心虽用心良苦然功败垂成,教堂内消失的音乐伴随少年哭泣一幕绝美,他曾这样爱过你们,他曾幸福过。大银幕二刷,升级五星,结尾一滴泪仿佛落到心里。以肉身渡众生,误入险恶风尘,人类开蒙之前的神。前半段徜徉在埃曼诺·奥尔米《木屐树》与维斯康蒂《豹》的油画感中;声效极棒---田野里声声的呼唤如耳语,风声渐盛的层次,雨点打在屋顶上的错落感,让人沉醉。
四星半,主竞赛看到现在的最惊喜,希望三大奖可以取其一,无论是形式、影像、主题、表演、演员选择,各方面都非常出彩。16mm拍出的复古感,乡下的自然风光,自带灵气的男主,城市与农村的对比,以及不经意的超现实部分。都让这部影片非常难得,一种自然主义风格,安静、舒服。
继承了意大利电影的魔力,谱写出如此清新脱俗的诗意影像,放在这届戛纳主竞赛里面太耀眼,令人沉醉。教堂颂歌那段犹如神来之笔。
在断桥下不敢渡河,我却能徒步通往文明。在鸡窝边提防猛兽,我却能狼嚎与之共鸣。佃农制的收割机旁,我是穿着破布的农民;现代化的挖掘机边,我是容颜不老的圣人。悬崖边坠落未被饿狼蚀骨,银行里落井却被众人投石。闯进教堂想听圣音,却被轰走。人与神的时间,人与兽的语言,人与人的悲欢,终不相通。
恶还有隐蔽性,但善良是醒目的,它像月光一样皎洁。人们信奉神、敬慕神、召唤神,却也误解神、驱赶神、叱骂神。在这样的人间,善良无法栖身,神无处降临。其实,什么是神呢?神就是:一个好人。
一则关于善良的神格寓言。虽然结尾有走火入魔之嫌,但剧本太太太厉害了,打破时间和空间屏障,讲了阶级、贫富、人性各种问题。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只有拉扎罗没有变,他的眼神依然清亮,他依然默默的任劳任怨。而我们——我们活在圣人已死的世界…
如果你一觉醒来,从农业文明穿越到现代文明,你也会像拉扎罗一样,发现人类并无长进,生活方式变了,然而内核并没有改变,一切都建立在欺骗和剥削之上。片中伯爵夫人的话,令人很感触:“人类就像动物,我剥削他们,他们剥削更弱小的。”现实情况便是如此,有权势的人欺压没有权势的,没有权势的便欺压更弱小的。虐待孩子和动物的人,莫不如是。
好想掉进这故事里,步骤慢点,气氛神秘。(贾科长,想拍社会大变化又想魔幻现实,跟年轻人学一下不好嘛,非要自己致敬自己,尴不尴尬)
奴隶时代的穷人和新时代的穷人,穷法都是一样的,更可怕的是,文明没有前进反而退回到了蛮荒时代,没有任何人能够幸免,包括神秘的拉扎罗。
魔幻,神谕,狼的意象,阶级的消亡,圣经故事。导演太有才华了,真的很难拍。男主角像雕塑般的脸庞,又清秀又圣洁。
愚蠢的人类认不得神的样子,只在自己需要时急迫地呼唤祂。
圣人没有死于粉身碎骨,却死于现代生活。
Lazzaro没有正恶立场,也无好坏判断,始终在单向地吸收概念。唯独Antonia察觉到了他这种易受影响的被动性,在行骗过后谎称是魔法,并不再拉他参与。却依然无法避免他在全新的社会形态中,笨拙地运用新学概念与旧有经验,从而导向那个悲剧结局。这些村民,无论是在乡村还是城市,在面对更高阶级(哪怕是没落的Luna家族)的时候,始终只能“在门外”。
制度和时间改变不了穷人,也改变不了拉扎罗,他出现过,他又出现了。
惊喜的看片感受,剧作神奇,可细思的地方不少;现实与奇幻,社会及宗教诗意地结合在一起。好看,又耐得住琢磨。意大利女导演的第三部作品,才华横溢。
洛尔瓦彻的作者性与叶芝早期的诗歌相通,是一种会呼吸的沉浸式影像风格,带着某种神秘主义和象征主义的东西,比如意象簇的构建和抒情。这种诗意让我看完后思绪浸染其中,再无心思走出影院奔向下一场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