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泽在《金枝》的开篇就讲了一个故事。在罗马的阿里奇亚丛林中,有一颗高大繁茂的圣树,“无论白天黑夜,每时每刻,都可看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影,在它周围独自徘徊。他是个祭司又是个谋杀者。他手持一柄出鞘的宝剑,不停地巡视着四周,像是在时刻提防着敌人的袭击,而他要搜寻的那个人迟早总要杀死他并取代他的祭司位置。”这是该地区一种古老的习俗,在古代逃跑的奴隶被抓住后,只要能从圣树上折下一节树枝,就可获得与现任祭司决斗的权利。如果战胜就将取代前任祭司,并获得“森林之王”的神圣称号。当然,声名显赫的同时也要承担前任的义务,开始过一种胆战心惊的守卫圣树的日子。
威利上尉是优秀的军人,但是战争在锻造他的同时也给了他无法磨灭的烙印。他已经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他只有渴望回到战争中去,终于下一个任务来临了。他奉命回到越南战区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找到意外叛变的古华特上校,说服他或者杀死他。一路惊险离奇的旅程,威利越是接近古上校就越是理解、敬佩他。当他真的见到已成为一个光怪陆离王国首领的古华特,古华特却希望威利上尉杀死他。最终威利成全了古华特。影片在“恐惧”“恐惧”的歌声中结束。和我一起坚持看完这三个多小时《现代启示录》的朋友说,片中除了威利,所有人都疯了。为了找一片冲浪的海滩,率领直升机群瞬间屠杀一个村庄的高比上校;恪尽职守导致误杀一船人却还企图施救的伪善的队长;拿着M16却整天想着怎样调配美味酱汁的胆小厨师;完全不知战争为何物的乳臭未干的孩子;同样迷惘的青年冲浪手兰斯;甚至花花公子的妓女们;更不用说生灵涂炭的古华特上校,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种疯狂。仔细想想,威利的正常和冷静何尝不是疯狂呢?在如此混乱的世界里保持理性,按部就班的去完成一项军事任务,甚至最后有成为神的机会,却理智的离开,这难道不是另一种疯狂吗?
骑兵团上校高比让我想起《拯救大兵瑞恩》里在炮火中寻找自己胳膊的士兵,他逃避现实,在他眼里早就没有枪林弹雨血肉横飞的战争了,这一切只是一次海滨度假。古华特的精神和意志高于高比,但越是冷静的人疯了,越是可怖。古华特是绝望的。一开始他坚信自己的正义与理想,相信战争的正义性,但是当他真正经历过战争,直面人性的恶,黑暗的心,他才疯狂了,这是理智导致的疯狂,前面说到威利疯了,他在应该疯的时候理智,所以我说他疯了。古华特才是正常的人应该有的状态,战争的双方都让古华特感到绝望,古华特先是对美国失望,不想再做美国军人,然后是对越南失望,不想做越南杂牌军领袖,最后他对自己也失望了,他决定不再做自己。
前阵子姜文在崔永元的节目做客,姜文说,“之所以要拍《太阳照常升起》,就是因为人们有很多角色,你其实不知不觉的一直在扮演着,他们现在扮演观众(指观众席),其实他们本质上不是观众。你给人搁那儿了他只能演观众。还有扮演儿子,扮演女儿,扮演父亲,扮演恋人,其实这都是角色。最好(的状态)就是把这些角色都拿掉,但是到四十来岁你想拿掉的时候,你不知道拿到哪儿算完。拿一个还一个,拿一个还一个,不知道哪儿算摘干净的时候,你开始恐惧了……我们就是从这儿开始,来拍《太阳照常升起》。”
古华特做到了,他把一切都放下,把人之所以是人的一切都放下,他获得了姜文说的那种“最好的”,彻底的自由。他成了神,但是在成为神之后,他发现他堕入了更绝望的境地,绝对的空虚,神的空虚。看着那些膜拜者,他甚至在本子上狠狠地写“把他们都炸死吧”。当成为神,彻底自由的时候,只有无聊。“限制产生力量,自由导致死亡。”(达芬奇语)古华特只剩一件事情可做了,那就是死。但神是不能自杀的,因为神的精神和意志他不能自杀。他只有渴求死亡,渴求被谋杀。直到威利到来。
反战题材千千万万,科波拉之所以是科波拉,还因为他将惯常题材表现的丰富多彩充满层次。我不认为这三个小时里有什么部分是多余的,包括威利和法国女人的床戏。科波拉把这个肮脏而龌龊的故事打扮的花枝招展。从美国本土一间中产阶级的房间开始,燥热的越南前线指挥办公室,直升机轰炸雨林瓦格纳冲浪板,丛林中探出头来的一只老虎,劳军花花公子妓女,烟花一样的炮火,最后直通向神秘诡谲却充满异族邪教美感的王国。这故事是启示录,也是寓言,我们的现代社会虽然被科学打扮的五彩缤纷,但是在绚丽背后,一样隐藏着无数绝望的眼睛、黑暗的心、迷惘而混乱的宗教。现代国家,你们也许战胜了古特华上校,那么你们就抱着科学的金枝,准备过胆战心惊的守卫圣树的生活吧。
已刊载《看电影·午夜场》2012年第1期
现代启示录
导演: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
编剧:约翰·米利厄斯/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
主演:马丁·辛/马龙·白兰度
类型:剧情/战争
制片国家/地区:美国
1979年的戛纳电影节上,科波拉面对满堂的媒体和摄影机,向他们如是描述彼时尚未定版的《现代启示录》:“我的电影并不是一部“票房大片”(Myfilmisnotamovie),它并不是关于越南(战争)的故事,而就是越南本身。我们制作它的方式恰恰就像美国人在越南中所做的:我们在丛林之中;我们有太多的人马,太多的设备,于是一点接一点,我们失去了理智。”
四年以前,科波拉赌上两部《教父》中挣得的名声和雄心,亲自出资,从乔治卢卡斯的手中接过《现代启示录》的剧本,举家前往东南亚,在丛林里度过他的人生中最狂热和幽暗的时光。40年之后,在4K画质已经成为标配的时代,电影经历了公映版,和新世纪初的重生版后,于全世界范围迎来了它的最终剪辑。上海的观众迎接这一部宛若全新的电影之时,我们会再次想起他这一番咄咄逼人的自白,仿佛从冥河涉险归来,这位先知向每一个在文明社会中漫不经心,期待着电影结束后照常生活的观众,传递着地球上隐秘的角落里来自死神的讯息。
帝国喊出“末日就在此刻!(ApocalypseNow)”之后几十年,这部电影对刚刚从病毒围城的环球恐慌中稍许解脱的我们来说,除了是一次对影院归来的庆典之外,是否还承载着另外的意味?越战的阴影早已远离我们而去,然而在和平时代静坐,沉默或者被信息嗡鸣的时分,战争的碎片时常冷不丁地横亘在我们的双眼之前,却又在几天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但科波拉的不安难道只是源于反战吗?如他所言,每次《现代启示录》出现在荧幕上,它的意义就超出了“电影”,这不仅仅因为它在一开场就向我们展示自然在战火面前崩坏时化成的尘埃,或是机械在碾碎肉眼之时无情的轰鸣。它不仅是一场为炫耀战争之虚无而举办的华丽舞会,还是从这一场舞会出发,一件一件剥去身上的首饰,衣着,壮举,肉欲和空话,远至未开化的大陆中心,直到蒙昧深处的逆历史奥德赛。
军官威拉德带着暗杀一个疯子的任务逆流而上(河流-历史),“走进”丛林的深处,正像电影脱胎的小说《黑暗之心》中的主人公所说,“并非前往大陆的中心,而是地球的中心”,其隐文恰是人类于地球史(与“历史”的人类中心相对)的回溯,军官,连同着他所代表的文明——像阿彼察邦的叔叔布米一般——一边念叨着终结,一边“走回”丛林,直到在地球史的另一端,看见了自己的另一张面孔。
”我们优雅地享用我们的正餐,血腥的屠宰厂被精心地隐藏起来”。《现代启示录》正像爱默生这句箴言的图解,在电影里美国人似乎打定主意不再为西方列强虚假的正餐礼仪,和它背后无节制的罪恶盖上华美的裹尸布。逆向奥德赛的途中,屠宰场中哀嚎的也不仅是生灵,还有价值体系,人道,语言,甚至还有历史流逝的错觉,以及一个对神祗的想象。或者说,这些在电影中接连死去的词语其实从来都是一根绳索上的同义词,它们之间的转义支撑起了普世生活的表面,但只有在科波拉的旅程中,这些脆弱的维系在朝彼此接近的同时纷纷快速坍陷,文明的两极(极机械和极原始的)在时间的漩涡里相遇,偶像也在虚无和重建间反复徘徊。
那么,《现代启示录》究竟是什么?如果说它是一场对战争的直接记录,我们在其中看不到英雄,看不到群众,甚至看不到斗争,只有在狂热和虚无边缘交际的混沌。科波拉首先遵循的是一种书写历史的方式,在这种方式中,历史放弃把握自身的话语,放弃描摹英雄和史诗,而将记忆的刻印权直接交给了炮火。这代表着在电影的一开始,政治机器的权威就被宣告瓦解,一部去意识形态的战争百科裸露在我们面前,被剥除权力的自我掩护,于是我们得以看清历史糖衣下的真相,得以向“斗争,胜利和幸存者”式的革命词汇反诘:“不,你看,没有英雄,我们都是猪!”
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该如何谈论它?科波拉在摄制过程反复修改约翰.米利厄斯(JohnMilius)的剧本,甚至根据自己在梦中见到的异象加拍了影片开头在西贡酒店的段落,又在马龙白兰度最终加入剧组的时候,持续三周每天为他即兴写新的对话,因为连科波拉自己也不能决定电影将走向何方。混乱的种子从运动影像中蔓延到了摄像机的背后,仿佛时间借着镜头又完成了历史的重演,我们必须向自己发问,为什么混乱(chaos)是无所不在的背景?
毫无疑问,镜头下越战的狂热即是美国的狂热,我们难以想象其他任何一个国家的军官,会做出出动十几架直升机空袭只是为了在村庄面前的海面冲浪的决定。但我们同时又该意识到,美国在这里又成了人类现代文明的隐喻,一个灌饱了垃圾食品和蒸汽废料的巨型婴孩,凭着一身铁甲在地平线之内肆虐,需要长年累月地嗅到树叶烧焦的气味来维持自尊心的燃烧,法典和天秤对他似乎不再适用,他的眼中也不再容纳得下另一种生灵的凝视。
媒体的满纸谎言,国内的反战舆论,国外的节节败退,长达四任总统的鏖战,像动物一般原始又未知的敌人,苏联的无形压迫,越战的泥泞是美国人的骄傲在70年代急需破解的题眼,但似乎又是一个再精巧不过的借口,向电影打开进入历史中所有迷宫的窗户。“应当爱你的邻居”——它作为一句规训建立了基督教牧养的西方文明,又作为一面文化旗帜在外邦之地掀起了自中世纪以来的腥风血雨。
一心想着冲浪的中尉Kilgore最终势必是这场战争中的牺牲品。即使被荷尔蒙冲昏了头脑的他不至于丧生在枪口下,他也在胜利即纪律的虚妄中也扭曲了人之为人的准则和资格;如果说虚荣和毁灭欲是两个成正比的矢量的话,他正像一条碰巧爬至人类至高处的蠕虫,看清了脚下一个帝国庞杂如蚁穴的无数工程实际上只是海市蜃楼——因为制约它们的法则在权力的至高处便不再有效——在这里唯一合法的炫耀便是毁灭,他太自然地掌握了这个法则,但却忘记了知道这一真相的他也紧紧地被毁灭跟随。
女武神和直升机的轰鸣里,他的侧颜一面反射出意志的满面红光,一面映照出末日的焰火,仿佛瓦格纳和戈培尔共谋的一场超现实集会。他亲自扮演礼教的刽子手,但是却在膨胀的虚荣里进入另一个谎言,并且将在可见的未来里因着这个谎言死去,以库茨的方式,黑人船长的方式,或者《全金属外壳》中胖子比尔的方式。
这个谎言便是权力的幻觉。如果我们还记得《窃听大阴谋》(TheConversation,1974)中的窃听高手哈里的话,便会想起这个男人对向他耳中源源不断地涌来的秘密是如何地充耳不闻,他又是如何精心地在阻挡这些秘密对他的腐蚀。而在他唯一一次选择相信权力给他的馈赠之时,他才发现自己手上其实不曾有过任何权力,并且因着这次轻信,顷刻间他丧失了所有的自由。《窃听大阴谋》中的讽刺恰恰为《启示录》的混乱提供了动能:权力一旦投入使用,欺骗(谈话男女的阴谋)和受骗(谈话的捏造本质)的机制便开始运行,它不仅要毁掉它的敌人,还要吞没任何为它效力的人。电影的结尾,哈里坐在被扒得稀烂的公寓里吹起了萨克斯,周围是权力扫荡而过留下的废墟。这片废墟紧接着《现代启示录》的开头,科波拉将这片哈里蜗壳式的净土放大了无数倍,于是我们置身在丛林之前,螺旋桨和风扇有如权力鼓起的翅膀,同属于这场正义化的恐怖袭击。
如今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电影的开场便是TheDoors高唱的TheEnd。在一场骗局(结尾出库茨向威拉德阅读的报纸新闻)的风暴眼,语言最先失效(录音带中库茨的呓语,暗应《对话》中清晰可辨却正言若反的约定),接着是人的面孔(死亡扑克,围观兔女郎的群众),与此同时是帝国的错觉(法兰西殖民地中的夕阳),最后是时间的流逝(混乱的重复,上游逐渐凝滞的时间)。权力即是一个矛盾体,一面不断制造话语和秩序,一面以其自身的荒谬和暴戾承认着秩序的虚无,如果说历史(被权力书写的)是河流中威拉德途径的驿站的话,那一次在河岸上未经历史(权力)许可的停留,便是文明不经意间踏入非历史的失足——大厨被丛林中跳出的老虎吓得嚎啕大哭,因为他从未距离历史如此遥远,在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件意象,如此栩栩如生地同时昭示了生和死,而且在生死之间扯开一条一念之差的裂缝。
这一刻我们突然对战争的真相恍然大悟,它是历史朝向非历史的脱轨,是权力按捺不住自身涌动的虚无,朝向虚无发起的攻击:虚无从这个撞击的破口向我们喷涌而出,我们以血肉之躯面对丛林中射出的匿名之箭。非历史的真相是一片嗡鸣的海洋,无意义的生命,它漫没有语言,因此没有主客之分,也没有词语和想象的割裂,但是却漫布在意识和物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历史对它恐惧,于是在这片汪洋上耕种了人类赖以生存的田地:骗局和遗忘,前者造了一张弥天大网,其形式是自我对话,后者随时洗去网上所有的沙,利用人类短暂且谬误百出的记忆,其形式是修正历史。(库茨读给威拉德听的报纸)
在《现代启示录》中,战争是一个和美国所代表的现代文明截然相反的隐喻,隐喻一切撞入秩序中、或者在秩序的进展中无意间孕育的无秩序,通过将电影书写成战争本身,科波拉让我们直接身处于非历史当中,在这片被掩埋的土壤上,生和死各占一半领地,军舰驶过的迷雾和丛林,象征的正是荣格在《红书》中所阐释的终极意义,它是意象和力量的统一,融合了交替而生的意义和无意义。
可是在历史中只有意义,只有庞杂的因果链条制造的生之假象,它要么英雄化了死,要么将死视为道德或者生物上的必然,通过英雄化将生命变得永垂不朽,通过必然性将理性置于虚无之上,再次暗示了秩序的永存。意义是历史挣扎求索的目标,然而对于非历史来说,它只是一个阶段,或者一个子类型(subtype)。空虚是历史戴上无数重面具尽力掩饰的本质,然而对于非历史,空虚则是它存在的形式,因为万事在其中永远正在发生,正在消解,但从未定型,从未充盈。我们不该说“死是生的结束”,草率地以生定义死,而应该说“死是生的背景”,就像说河流是船的背景,以此扩大生的定义。
于是我们可以解答为什么在科波拉的电影中,战争的每一个侧面:空袭,浪花,椰林,浮桥,灯火,血肉,平民,都只是像费里尼片中千奇百怪的面孔一样飘过,它们不显得惨烈,甚至在虚幻中异常壮观:因为这是通向非历史的路、道和桥梁,是理智(威拉德)转变成荒淫(库茨)的过程,起点是文明的死亡,终点是意志疲惫不堪的沉默,我们途径风景,它们在死亡的壁画上显得匀称且虔诚。《现代启示录》便是这样一次寻找,它不朝向外部某一件失落的珍宝或者臆想的传说,而更像月球寻找自己的暗面。威拉德的长途跋涉,其实又只不过是从远古以来就决定背向深渊的人类一次艰难的转身,这个动作是如此微小,但却要求他重新怀着雅各和上帝摔跤时的激情和恐惧。
但这个对个体来说犹如移山的任务,对群体来讲却轻如鸿毛。个体需要突破文明沉重的地壳,但是文明想要跃入自毁的深井,只需将历史的一叶障目从眼前挪去(正如科波拉所做的),或者始终被作为人类保护罩的历史转而变为人类的敌人,后者在20世纪大规模的种族屠杀中反复上演。人文荒芜(horror)和道德灾难(moralterror),库茨上校的两位好友,又或者是两位主人,即是非历史自身(丛林),和历史中未能成功抑制的非历史(罪恶)之显影(embodiment)。它既存在于外部,也存在于人性之中。文明正像荒原中拔地而起的一幢高楼,它庆祝自己的奇迹,竖立自己的标杆和偶像,在它使自己的尖顶离地面越来越远的时候,它似乎逐渐遗忘了自己仍然扎根并始终属于这片荒原。相信秩序会像雕塑一般永恒,它患上了骄傲病,认定自己的崛起就意味着这片荒原的消逝,不曾发现荒芜在源源不断地从建筑内部向外生长。过高的理想会成为最毒的刀刃,我们立刻可以想到的例子便是共产主义的历史:荒原张开血盆大口,等着仍然向上攀升的危楼倾覆的一天。这便是圣经中告诉我们“(末日的)时间近了”的缘由,它所警示的并非一个由神决定的终结点,而是由人的姿态决定的,与时间流逝无关的结局。
权力制造了文明的囚笼和时间的漩涡,但这一墙之隔内,错误的并非历史的存在,而是历史试着一手遮天,让一个族类相信它便是世界的全貌,从这时候开始我们失去和非历史和谐相处的机会。库茨上校口中的越共比起美国大兵,更擅长在恐惧和野蛮中生活,他们对伦理了然于心,同时又和死亡同样亲近,善于爱,也善于破坏和杀戮,因为在这个残缺的世界里,完整的爱也意味着心甘情愿准备去破坏。因此当我们将爱和和平视为理所当然的时候,也就预兆着自己将更容易失去它们,因为我们必然无力抵抗突如其来的恐怖,只能在它的意象前俯伏投降,正像库茨上尉被它咬至空心的躯体。
我们的时代正像硬币的两面,一面是犬儒主义,一面是秩序堆起的骗局,在一正一反的错乱中,双双阻止着信仰的重新诞生。威拉德必须要杀死库茨,因为人类必须要超越自身的死亡欲继续生活,但人类又不能忘记死亡,于是库茨像图腾动物一般在一派狂欢的仪式中被夺去了生命,从这一刻开始他才真正被当成神祗纪念。在库茨的身上,在科波拉的造神运动中,我们看到信仰诞生之初最原始的形式:它并不像其所暗示的那样关乎永生,而是代表着人类与死亡,与无秩序和解的第一步。反而是撕碎了信仰的世界,更像一个遗忘死亡的永恒之城,在这里才居住着口口声声地听信民祈祷,赐风赐雨的上帝。无独有偶,在疫情初临的全球封锁,和重现阴霾的国际局势中,我们似乎发现了自己完全失去和恐惧共处一室的可能。
對於“啟示錄”這三個字,我認為中國人的翻譯一直是有問題的,它容易給中國人太多的誤解。它本是《聖經》的最後一章,內容是關於審判和毀滅的。而APOCALYPSE本身的含義,既有“大動亂,大災變;毀滅”的意思,也有“先知預言;天啟”的意思。但無論作為哪種意思,國人所謂的“啟示錄”都給人感覺像是“三言二拍”,在借物、借事喻人。這是中國人非常拿手的方式——但在以“原罪”為核心文化的歐美,人們更喜歡探討人的心靈本性的東西,所以,在科波拉的眼裏,“啟示錄”是顛覆而不是教化。
而今天,啟示錄和戰爭有關。在人類妄圖一步登天製造了通天塔之後,上帝就把人分成各種各樣的膚色和語言,矛盾和紛爭由此拉開。儘管看了很多很多關於戰爭的電影,但絲毫沒有關於戰爭的深入骨髓的感念。因為那血肉橫飛的場面,殘酷的殺戮,正義的或者荒謬的戰爭理由和藉口,我們都無法切身體會,除了電影帶給我們的感官視覺上的震驚、震撼,我們在關上螢幕之後大多無從感受。我想起了美國有名的監獄電影最後的城堡(The Last castle)中,三星上將Irwin所說的,沒有上過戰場上的人,永遠無法理解戰爭的實質……(好像是這個意思吧?)
這場戰爭是關於越戰的。狂妄的美國人老是喜歡充當上帝的角色,四處打理,妄圖用他的那一套民主自由解放全世界人民。可是很不幸,在他的打壓下,往往很多國家是越來越不自由!影片一開始,我們就被一個美國軍人的西貢噩夢所驚醒。驚醒之後是細膩的旁白。那是一種飄忽的、未知的、矛盾的感覺,在威爾德上尉的口中娓娓道來。我一度以為那是一個瀕死的人的回憶,冷靜、沉著,所有的殺氣都被抹平,所有的血腥都被清洗。然而很快我們就發現,沉淪、墮落、扭曲開始一點一點閃現,但還是那麼冷靜自然,冷靜地有些可怕和恐怖,讓你在壓抑中一步一步陷入導演設置的戰爭漩渦。
在美國人眼裏,或者更準確的說應該是在美國政府眼裏,任何戰爭開始的理由都是正義的。同樣,威爾德上尉也在正義的幌子下接受了一個匪夷所思的任務——在越戰中千方百計幹掉一位自己的同胞,而且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同胞(在這場戲中,居然看到了年輕的哈裏遜•福特,好意外,居然跑到這裏客串來了)。然而正義的理由無疑很可笑,在主人公一次又一次的旁白和思考中,他對自己的任務充滿了懷疑,對自己刺殺的對手充滿了崇敬與不解——雖然仍相隔遙遠,我卻感覺威爾德上尉時時有向對手皈依的感覺,時而強烈時而黯淡。
不僅僅是任務,即使是在叢林中穿梭行進的旅程,其“無比正義的使命”也逐步被瘋狂、扭曲所取代。一路所見,儘是草木皆兵的荒涼——在潮濕多雨的東南亞雨林中,綠色鋪天蓋地,卻伴隨著無處不在的屍體、無時不有的殺戮,綠色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恐怖過——即使是在《狂蟒之災》中,我們也能感受到一絲清涼和對亞馬遜河的驚歎尊重,然而面對著茂密程度不下於亞馬遜的東南亞雨林,在這些鏡頭中,我感受到的只有緊張、壓抑和血腥。所有的人,都長期處於崩潰的邊緣,其中既有在瓦格納的旋律中轟炸越南村莊卻在屠殺的前後只想著衝浪的美國軍官,在窒息中機槍瘋狂掃射卻又在誤傷村民之後妄圖送去救治的無恥無妄的美國大兵,長期病態的壓抑然後瘋狂地向花花公子女郎沖過去的美國大兵;而最耐人尋味的,大概是兩桶油換來花花公子女郎伺候每人半個小時的交易,以及他們對花花公子女郎所說的,如果不是越戰,我永遠都只能在雜誌上見到你們!
如果說整個旅程都是一個生死未蔔的死亡之旅的話,那麼法國莊園的一夜大概是對心靈的一種摧殘。一張小小的潔白的餐桌,那不同政見的爭論在威爾德的舉手投足間展開,以及與那個戰爭遺孀哀怨的、多情的、迷離的眼神與肉體交流。我們在這裏,絲毫看不到色情的味道,卻只感受到了人作為一部行動機器的存在,只剩下本能的性交、殘殺、吃喝,等等,等等。而威爾德的任務,在此時也變得沒有了任何意義,它之所以存在,就因為它只是一個任務而已。
意義是什麼?威爾德自己也不知道。也許他一路都在探索。在扭曲的人性和壓抑面前,他痛恨眼前的一切,可是他卻又一次從國內來到了西貢戰場。為什麼?沒有一種絕望是與生俱來的,同樣,也沒有一種希望是絕無僅有的。威爾德上尉的選擇,大概印證了他自己對自己的絕望,一種對謊言的絕望,一種只能作為“機器”而生存的絕望。
絕望無處不在。在美國大兵望向花花公子女郎的饑渴雙眼中,在紛紛跳入河中要求威爾德帶他們回國的聲嘶力竭的士兵的呐喊中,在那條小狗的身上,在那個時時作響的收音機中,絕望無時無刻不在籠罩著他們。而這些都還不夠,導演科波拉還特意在情節中設計了一盒從遙遠的美國寄來的磁帶,這一刻的鄉音,就像月亮遮住太陽一般,驅走所有的光明。在這個時候,我無形中覺得,導演有點太過於尖刻了。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前所未有的理解《勇闖奪命島》中那些製造恐怖的越戰老兵——誰能補償我們曾經經受的折磨和痛苦?誰能拯救我們的心靈?
新剪輯的版本中,影片的高潮來的有點晚,因為馬龍•白蘭度的戲份似乎有點少。但馬龍•白蘭度飾演的庫爾茲上校出現的這段時間,卻是眼睛最無法直視的一段時間。橫陳各處的屍體、滿山遍野的子民、庫爾茲領袖群倫的自若和無情殘暴的統治。上校說,我無法忍受謊言。於是我們看到,他把他的扭曲、把只會在夢中出現的場景變成了現實,而那些皈依於他的土著,很難弄清楚他們的想法,很難理解他們為什麼將一個美國特種兵奉為神明。他們沒有太多的政治立場,沒有太多的知識積累,甚至,我都不明白他們怎麼那麼容易就學會來開槍射擊。然而他們把上校當作了圖騰——在血淋淋的恐怖面前,也許只有真實的殘暴和血腥才是最好的圖騰,這是土著們最原始的想法——因為我們看到,即使在威爾德完成自己的使命,幹掉上校之後,所有的土著卻朝著威爾德跪下了,充滿了驚恐的一跪。
在所有的謊言中,政治是最了不起的謊言,相信的人最後,懷疑的人也最多。這就像威爾德上尉所說的,在戰爭中指控一個人謀殺,再也沒有比這個更荒謬、更可笑的了。可是這就是政治,在打了一場騎虎難下的戰爭之後還要為它正名,為他歌功頌德……難怪庫爾茲上尉要選擇自己創立圖騰,自己創立信仰,自己建立軍隊。可惜,在這一切“豐功偉績”的背後,庫爾茲連自己的信仰也缺失了,他之所以沒有殺死威爾德上尉,大概就是在等待維爾德上尉對自己的解放和救贖吧?影片的最後,並沒有像我們直接展示血淋淋的殺人鏡頭,卻在迷亂的音樂(後來查了一下資料,知道是THE DOORS樂隊的長曲THE END)和宗教儀式中的交錯中展開暗殺。但是,從那頭被砍死的公牛,從那個女人的眼神中,我絲毫沒有感覺到血腥程度有任何的降低,依然是一片暗紅,血淋淋的暗紅!
也許不是救贖。庫爾茲上校也許將威爾德的到來作為對自己的終審和結束。從他對女兒的懷念中,我們大概聽到了一絲救贖的聲音——馬龍•白蘭度的演出無疑精彩而到位,神情自然冷靜,特別是他看書和讀報時候的神情,更加具有出眾的風範。但是,也許是鏡頭的顏色和轉換,使你卻從中發現了一種強烈的不安和躁動,隱隱約約的埋伏在某個角落,隨時可能爆發。最後,庫爾茲上校在威爾德的刀下了卻一生,這應該就是科波拉所謂的“啟示錄”的表面含義吧——最後的懲罰、審判和毀滅!因此,在威爾德上船的一刹那,他的腦中迴響的,只有那時時縈繞的“恐怖……恐怖……”的聲音。
影片結束,久難沉靜。意義和信仰在此讓人頹然。戰爭離我們似乎還有點遙遠,但我們可曾感受到一絲一毫的平和寧靜?電影,作為靈魂的舞者,它並不能拯救我們的信仰,卻可以告訴我們信仰的缺失。讓我們回頭看看,這是如何一個時代?名人俯拾皆是,謊言鋪天蓋地,謾駡蔚然成份,小人昂首過街……我終於發現,好好的活下去,真的是一個了不起的壯舉,他意味著你將至少還要在欺騙中煎熬半個多世紀。
关于刺杀国王:国王的死去,新国王的诞生,是亘古不变的历史循环。生是为了死,死是为了新生。充斥在生死之间的,是horror。原始人因为horror臣服于新国王,强大的老国王在频死时刻也充满horror,而刺客又何尝不对horror充满畏惧呢?在荒谬的世界里,群体举行祭祀活动来表达对horror的敬畏,排遣心中的不安感,通过对种种仪式的体验来参与宇宙的生生不息。
关于刺杀的动机:刺杀行动最开始是一个任务,在漫长的旅途中也充斥着各种材料统计,一切似乎有清晰的脉络可寻。可到最后一刻,动机突然模糊不清,甚至闭而不谈。杀与不杀,在此刻只是为了推动时间前进的行为,是生活得以继续的前提条件,选择的内容没有意义,选择的意义只在于选择这个行为本身。就好比影片最后,新国王在万众臣服的目光中,毅然放下武器,回归现代社会。“放下”还是“不放下”,选择而已:选择“放下”体现了导演反战的主题,那选择“不放下”呢?
“这实在是一个奴性天成的族类,凶残而卑怯,他们所需要者是压制与被压制,他们只知道奉能杀人及杀人给他们看的强人为主子。”--《谈虎集》
要看懂这部片子,就必须要明白一点,这部片子是根据康拉德的名著《黑暗的心灵》改编的,只不过把原小说的背景从非洲搬到了亚洲而已。电影的拍摄固然和当时对越战的反思有关,但其实就根本而言,战争只是一个背景,电影所要表现的核心在于对于自我的反省,特别是对于西方文明的反省。片中突然出现的一群法国人,正是这样一群象征,尽管法国已经退出了印度支那,但是这群高贵者却无法重返欧洲,因为,就像他们自己说的“这儿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已经无处可去”。库尔茨上校在临死之前反复的喃喃自语“Horror”(可怕啊),深深地反映出了人面对内心黑暗时的无力感;当威拉德杀死了库尔茨后,出现的一幕场景是:库尔茨的信仰追随者再次拜倒在他的脚下。但这一次威拉德抵制了心灵的诱惑,驾着汽艇离开了湄公河深处的丛林,永远离开了丛林深处的黑暗,也永远离开了人类内心的黑暗。
一个自以为文明的世界,一旦进入到一个被他视为黑暗的世界中,究竟是能够像自己所想象那样把文明带入黑暗世界,还是就此沉沦于黑暗世界中?这一问题具有永恒的意义,这既是原作者康拉德所要问的,也是此片在9.11之后重新被西方电影界所关注的理由。导演科波拉因此重新编辑了此片,使得9.11后出现的这个新版长达三个多小时,而原来上映的老版则只有两个多小时。
总之,这是一部很有哲理性的片子,但在看之前,我们先得做足功课。
Apocalypse是个神学术语,圣经中最后一个章节的名称,这个章节讲述了最后审判来临之前,正义与邪恶的较量。科波拉采用《Apocalypse Now》作为影片的片名,显然有对当时时局的一种隐喻之意:彼时的美国,刚刚经历石油危机与越战失败的双重打击,嬉皮士们垂头丧气的回归中产阶级生活,一直与胡佛争夺美国历史上最无能总统的卡特正在白宫里束手无策。铁血的新自由主义尚未建立统治秩序,整个社会蔓延着一种无能为力的气氛。而科波拉用《现代启示录》,试图敲碎美国政府在好莱坞中一直塑造的“王师”的形象,用科兹这样一个混杂了先知与独裁者的形象,揭穿美国政府的战争谎言。
不过因此科波拉也付出了代价,美国政府通过各种手段阻挠影片的上映,直到科波拉同意删减掉相当一部分的素材。尽管如此,1979年公映的153分钟的版本也已经算是鸿篇巨作了。即使这样,在许多痴迷与本片的“信徒”中,这本启示录是不完整的,他们一直呼吁科波拉赐予他们完整的启迪。于是在2001年,这个美国历史上敏感的节点,科波拉重新剪辑制作了196分钟的2001重映版,比原版足足多出了43分钟的补充镜头,而窥过这些镜头,我们可以看出美国社会政治在这21年来发生的变化。
一.湄公河之歌
玛格丽特▪杜拉斯经常在她的小说与电影常常中强调一种乡愁:这些高卢人的后裔喝着湄公河的乳汁长大,却被亚细亚与欧罗巴双重抛弃,成为将记忆作为自己唯一的故乡。而《现代启示录》在2001版本增补的内容,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对这些坚守着自己“土地”的法国殖民者后裔的描写。
本片原著,即康拉德的《黑暗的心》,是没有强调这个问题的,因为《黑暗的心》的故事背景是雨林丛生的热带非洲腹地,白人们并没有试图政府驯化这片土地,而是仅仅掠夺象牙资源而已。但是《现代启示录》中,并没有简单的将白人殖民者脸谱化,在揭露美国侵略实质的同时,也提到了这个尴尬的问题:我们如何那些的确以西方先进方式开发了土地的殖民者?
在增补的片段之中,有很大的一部分内容都是关于这些法国殖民者的,这些殖民者和神出鬼没的越共成员一样,都是在雾气中出场的。而接下来出现的一场对话戏,其实都可以看成是本片的很好的一个注释。在对话之中,法国人表明了自己坚守的理由,理由有二,一是这所庄园是他的祖先开垦的,他的家就是这所庄园。其二是他为了维护“法兰西”的尊严。同时,他对维拉德上校直接戳破美国越战的谎言:越共从一开始就是美国支持的,而美国人在这里并没有家园,美国人的战争毫无道理。另外一个隐藏在这段信息背后的是对“1968左派 ”精神的讽刺,法国人讲了一个段子:在奠边府血战的法军拉开手榴弹,掉落下来的是一张纸条:要和平,不要战争。而在整个对话之中,影片使用了大量的正反打告诉我们维拉德并没有认真的听法国人絮絮叨叨,而是同法国寡妇眉来眼去,果然,接下来就是一场带着存在主义色彩的激情戏。在嬉皮士常用的大麻催幻下,维拉德和法国寡妇发生了关系。法国寡妇在这个过程中说出了一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存在主义宣言的台词:“你还活着,上尉”。
从这个段落我们可以看出来,《现代启示录》和他的原文文本《黑暗的心》,从表达内容的层面来说还是不一样的,如果说《黑暗的心》是对殖民主义辛辣的嘲讽,那么《现代启示录》显然更加侧重揭露资本主义逻辑的谎言:政府对于民众的欺骗。所以说《现代启示录》,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一部反战的电影,而是反对越南战争这种不知道为何而战的战争。要知道,科波拉曾经参与著名美国主旋律战争电影《巴顿将军》的编剧工作的。
应该说,1979年的这个段落可以说并不是很符合时宜的,因为当时的法国乃至整个欧洲,都是一个中左派当政的时代。虽然激进派在1969年失败了,但是稳健改革的社会党或者工党,成功的执政,并展开了一系列的改革。欧洲的阶级矛盾得到一定缓和,欧洲走向联合,而殖民地政策也偏向于开明化。
所以说,从国际环境来看,这个段落显然是不讨欧洲观众尤其是左派执政的政治家们的欢心。另一方面,对于国内来说,他的讽刺对比又过于过火,所以在1979年的公映版本中,这个段落才会被删掉。
二.十分钟女权老去
纵观二十世纪的女权主义运动,越南战争可以说算是一个分界线。越战之前的女权运动集中在政治与文化领域,客观来说,随着女性越来越多的参与政治,整体而言女权还是一个发展的倾向。而肇始于越南战争的性解放运动则试图从身体上解放女性:女大学生们高呼:“要做爱,不要战争”,而这场轰轰烈烈的性解放运动对今天美国影响利弊究竟何如,仍旧有很大的争议,不过《阿甘正传》中的珍妮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有偏差的女性样本:她饱受摧残,并且患上了艾滋病。
在《现代启示录》中被删的片段中,也有这么一个长达十分钟的,对女权运动反思的段落:维拉德他们遇到了被击落的“劳军女郎”的飞机。维拉德以几箱燃料的代价给小分队换来了同两位劳军女郎春宵一刻的机会。这段皮肉交易被剪辑的无比新浪潮风格:两对男女主人公在自说自话。性爱是痛苦而绝望的,不仅有小鸟的袭击,更有窗外战友不耐烦的催促。从影片中女郎的叙述之中,我们发现,这些被美军士兵视为天使的女郎,不过是普通的美国少女而已。科波拉使用了拍摄商品般的镜头拍摄这些少女:“花花公子”的商标以及呆滞的,喃喃自语着自己驯化马戏动物的少女镜像。这一切无不在暗示一种物化的主题:在越南,这些美国甜心被当做消费品消费。而这写如狼似虎的美军士兵根本分不清“五月女郎”与“十二月女郎”的象征,对于他们而言,这些少女和玛丽莲梦露或者莉莉玛莲一样,都仅仅是个欲望的符号而已。看起来男人们渴望着这些少女,其实男人们只是为了自己欲望的满足罢了——这验证了女权主义某种层面上的失败:在完全没有规则的性解放环境下,失去了传统家族价值观保护的女性,将受到更大程度的创伤,而且有被国家机器利用,成为维持社会秩序,化解下层阶级冲动的泄欲工具。
在1979年,性解放这个潘多拉魔盒释放的最大灾难——艾滋病,尚没有完全的显露出来。而历经了八十,九十年代强烈的艾滋病恐慌之后,新世纪的美国开始更加辩证的看待性解放运动与女权主义的关系。直到这个时候,科波拉在二十年前提出的命题仍然没有过时。
三.华氏一九六七
当这部影片的重制版于2001年8月3日在美国重新上映,短短一个月之后,高高矗立的纽约双子塔浓烟滚滚,所有的美国电视台都在重复播放着人们慌乱奔跑的背影,电话里惊恐的问候,以及政客们惊慌失措的神情——九一一时间打破了新自由主义美国永恒发展的美梦。而搭配着政府对于恐怖主义的强硬态度,好莱坞等美国价值机器也开始调整宣传口径,拍摄《独立日》等影片,让美国总统布什成为全球抗击外星人的领袖。当传媒人平静下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很多自由都已经被爱国的名义所取缔。一部制作算不上精良的片子《华氏九一一》开始试图揭露真相:所谓恐怖主义的源头,和越战的源头一样,都是资本主义贪婪的产物。
而在一个月前重制的《现代启示录》就像是一个准确的预言,添加了一个科兹与维拉德对话的片段。科兹拿着报纸给维拉德看,尽管当时的越战已经陷入僵局,而美国的主流媒体,却众口一词的表示越南战争形势一片大好,美国的胜利指日可待。这与影片中所展现的在越南雨林中发霉的美军士兵形成强烈的对比,形成一种对荒诞感,表现了科波拉对于标榜“新闻自由”的美国的讽刺。而这种讽刺,在当时看起来刺眼,在九一一大背景下的2001年却显得格外有先见之明。国家安全与媒体自由,成为后九一一时代美国传媒业的一个重要命题。最近大火的美剧《新闻编辑室》中,为了新闻自由,新闻业者不得不在商业与政治之间艰难的保持着职业操守。
从对于《现代启示录》两个版本的简单对照,我们大概可以发现美国的自由主义虽然仍旧拥有种种问题,但是总体来说仍旧是向前发展的。虽然美国并没有国内这种强调意识形态的电影审查制度,但是制片厂体系下的商业文化无时无刻不再束缚着美国电影的价值观表达。特别是进入到新世纪的十年之中,随着高资本推动着的高技术的发展,很少有片商愿意投资到一部库布里克式的反体制影片当中了。马丁▪斯科塞斯在2005年拍过一部《天国王朝》,这部影片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没有妖魔化伊斯兰文明,恰恰相反,这部电影展示了中世纪十字军内部的纷争以及借着宗教为名的侵略战争实质。所以这部电影在上映的时候遭遇了重大的修改,整体的艺术水平较导演剪辑版差别十分之大,最终票房惨淡。但同时,这也是一个自媒体发达,互联网终端兴起的时代,我们有理由相信,新时代的影视创作者,会找到合适的渠道,继续着奥利弗▪斯通、科波拉们的事业,将真理之道传承下去,生生不息。
逆流向上找到你,只是为了亲身体验你缘何成为了你。真正的绝境没有出口,将所有人都死死困住。不讲原则的毁灭,似乎也能成为美丽的源泉,慈悲心虚伪无用,我见得越多就越讨厌谎言。因离婚而抑郁的你,可否向我的儿子传个话啊,再出世也不能免俗。其实是科波拉写给自己的情书,自恋得一塌糊涂。
说教味太重,太冗长,意图太明显,科波拉就差直接把想法写成论文了。
正片200分钟,花絮100分钟。音乐和音效是超级无敌强大地!超现实的战争片~摇滚&古典~
看完身心俱疲
只能说从东方文化的观点看 导演没必要那么罗嗦
在《故事》一书中作者认为本片是离题而失败的..我则认为此片是荒谬且失望的..看的时候还很年轻,但已经能了解到那种说教味道..现在再回去想想看,会觉得还是库布里克的战争三部曲更能打动我心.战争是人类的本性呢,这就和讨论”何以为人“这问题一般不可让人那么容易就得到明确的答案呢..三星
非常赞同罗杰伊伯特对本片所持的观点:现代文明不过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建筑物,栖息在大自然饥饿的血盆大口之上,一不小心就会被毫不犹豫地吞下去。幸福的生活在这种脆弱面前只是日复一日的缓刑。与其说它描绘的是战争,不如说是战争如何揭露了我们永远也不愿发现的真相。| 大银幕重温,震撼到被封印在座椅上。(SIFF,4K,天山-虹桥艺术中心,2020.7.30)
癫狂的现实主义,与表现主义、魔幻主义交织一起,呈现了《现代启示录》这般末世审判的景象。科波拉书写了现代的Apocalypse,并超越了普通战争片的层次,讲述了泯灭人格如何拥抱野蛮和原始的寓言,反战之上是对人性的剖析,为极端人格划出了走向野蛮的结局。电影语言一流。但个人没有太喜欢。
不是因为长,我建议慎看的原因在于——看完你会怀疑人类文明与世界的意义,如果没有足够的哲学素质,它实在是令人身心俱疲的。科波拉强烈的悲观主义浸染于此。我倒不认为难以理解,只是看完太难受。即使是在说教,这种说教又相当的令人——恐惧!从这个意义上讲,这部电影堪称伟大,!9.1
战争和人性的交响曲,配乐太棒。前半段是神作,后半段爱不起来。
前半部几乎是某种肆无忌惮的炫耀,而到达了彼岸的王国后,一切都彻底凝滞,证明了它是一部为了虚无的战争拍摄的虚无影片。
威拉德最后在柬埔寨科茨的王国中被当地人捉住,见到了科茨。然而,科茨竟欲求一死,叫威拉德将这里炸为平地
战争题材总是让人倍感深重。。。
【B+】令人头皮发麻的音效和配乐,登峰造极夸张到不行的布光,越南战争看起来就像嗑了药一样迷幻。
看了一半就忍不住来打5星啊
科波拉:「《教父》採用的是古典風格,每個鏡頭就像場景整體結構的一塊磚頭,而場景就成為一堵漂亮磚牆般的設計。Gordon Willis認為,一個鏡頭不該包羅萬有,否則就沒有理由切換到另一個鏡頭了。另一方面,在《現代啟示錄》裡,Vittorio Storaro則期望鏡頭像移動的筆桿,從一個影像元素滑動到令一元素。最終我向蘇菲亞和我自己解釋,鏡頭可以像一個詞語(前者)…….但也可以像一個句子(後者)。」(《未來的電影》)
好看到爆,焰火礼花燃烧弹,血肉横飞迷幻药,法国人的教训美国人的挽歌。沿湄公河而上,一路上的人性扭曲和战争疯狂叫人震撼。文明和道德在这里并无栖身之地,冲浪摇滚乐也不是。三个半小时并无困意(尾声的大面积阴影略困),极度难得,赞美上海影城一厅东方巨幕,非常亮,秒杀电影资料馆
三小时的布道式催眠。所谓战争,不过是在烟雾、炮弹、鲜血、污泥、雨水中的狂浪梦游,不存在谋略深浅或是意志强弱,只有如嗑药一般的诱惑力与吞噬感。死亡是摆脱梦魇的唯一出路,但噩梦不会停止,还会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这才是当代文明得以运行的不二法则。科波拉用一种独属于资本主义世界第一强国的铺张奢华之力,完成了电影史上最昂贵的一场精神分析与心理治疗。
忒长了,几次都没坚持到看完
节奏分明的三段叙事,一部关于战争的狂人日记,难得看到科波拉如此意乱情迷。感觉“蛇之拥抱”和“迷失Z城”都要减星了...“Horror!Horror!”